第二日，果然如段恒所说，高大人结案了。这可以说是多方压力带来的结果吧，高大人也只能将那位来自首的青年打入死牢，预备秋后行刑。这般结果，闹剧一般，极其的“虎头蛇尾”，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，对方连敷衍都不耐了，高大人一时间也寻不到办法。
虽然他依旧是那般和善，看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想法，但就是边奕这样惯常是“两耳不闻窗外事”的，也不免感到难受和憋屈。
结案之后，高大人亲自将这几位公子送出府衙，在门口拱手行礼，道：“这几日委屈诸位了，我必备下赔礼，改日叫人送到各位府上。”又望着门前扫好的雪，似随口提了一句：“王大公子与北府辛大人交情不浅啊。”
王博得此辛大人相助脱身，却也并不得意，微笑道：“小有往来罢了。倒是我还有一事想问高大人，杏娘的尸首我什么时候能带走？毕竟死者为大，尽早入土为安才好。”
他微笑着似乎并不受这事情的影响，虽然这事情明显有诸多的奇怪之处，但高大人也还是礼数周全，微笑着回道：“等一应卷宗收拢齐全了，我自会派人通知王府。”
王博轻叹一声：“如此甚好。”转身看向林绪，道：“衍追可愿意前来？”
林绪对着画像看到半夜，坐在榻上睡着了，所谓“日有所思，夜有所梦。”他梦见了杏娘，那还是在婳中楼舫的某一日，周围的场景模样都清晰可见，唯独台子上起舞的杏娘面目模糊，转过身来，红纱落地，满头是血。亏得他耐得住惊吓，没有吓掉了魂，但因此早早就醒了，头痛得很，一时没有听清王博的话，撑了伞挡在边奕头顶，就要带着他回家去。
王博见了，笑道：“衍追兄。衍追兄想来这是累着了。”
“他一时恍惚了，失礼。”边奕倒是听得清楚，手扶在林绪肩膀上，回头问，“通遥这是想要为杏娘住持葬仪么？”
林绪便停住了，听得这句，也回过头看看着他。
王博道：“秦淮河上的女子多是无根萍，我是想，她身前事已如烟散了，身后事若是无人帮着，太过凄凉了些，既是从前对她有过倾慕之情，又是老板，合该我来住持，不枉一场相逢的缘分。”
若是他真的无辜，这般言语当真是情真意切了，可惜，可叹。林绪望着边奕，本想说就到此为止就好了，可边奕以眼神安抚他，道：“相识一场，也为我奉上一支香。”
等得坐上了回家的马车，林绪欲言又止，边奕笑：“你不弄清楚，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，我啊，还不知道你么？”
杏娘死去多时，尸身在衙门停放多日，所以收敛之后，停棺的规矩被王博减了减，又因为她是风尘中人、无根萍，在生前相识的人，很多到她死后便无往来了，就是婳中楼舫里，真心吊唁的也在少数。王博不强求于人，就近挑选了一个吉日准备出殡落葬。棺椁出城，一路上扬撒了不少纸钱，王博随着队伍走到城外的送别亭便不走了，林绪也停下，目送着一行人远去。
江宁府的送别亭，古往今来，送别亲友，无论生死。走到这处陋亭，似是一道分界线，分隔开人世喧杂，风雪四面八方拢来，寒意之中，林绪忽然道：“通遥，何须如此？”
不似往日里嬉笑怒骂，林绪的声音清冷如寒风，夹杂着复杂的感情。王博安然坐于亭中，歪过脑袋看着他，似乎不懂他的意思，可是细看他瞳中薄凉的笑意，他分明是懂得。半响，他叹道：“衍追，你又何须如此？”
林绪道：“你是承认了？”
王博道：“承认什么？啊，你是以为杏娘是我杀的？”
两人在亭中默然对视，互相之间一点也不相让，又过了好一会儿，王博道：“你这样子，还和以前在书院的时候一个模样。也是个飞雪的日子，你翻墙出去给你家的小郎君买了串儿糖串儿，后来不见了，他尚且没说什么，你倒先把书院闹翻了天，最后在我桌子里寻到根签子。”
他一顿，眯起眼来，似在回忆：“这事儿你或许忘记了，可我记得清清楚楚，谁让你那时候像只疯狗，上来就把我的手给扭了。别人劝你你不听，我解释你不信，只好和你打一架，没想到啊，堂堂林家二公子，打起架来什么都往手里拽，不是先生来了，你就要当场把我的脑袋给敲破了。”
林绪道：“那日之后，你我算是不打不相识，我如何能忘。只是，通遥你现在提起来，是说我依旧独断专行，毫无证据便来怀疑你么？”
谁知王博摇摇头，低沉地笑了，道：“我只是想告诉你，当年那糖串儿啊，一点也不好吃。”
王家大公子王博在林绪记忆里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，就是后来从商，也一贯有书墨香，哪里见过这样直言“是我干的，但你能怎样？”的无赖样。
虽说儿时的事情无法影响到如今的人，但如今听他说来，倒不是真能无动于衷。林绪曲了曲手指，想到那句话：画龙画虎难画骨，知人知面不知心！他沉默地站在王博身侧，一瞬间觉得他那么的陌生，大概在知道这段友情起源自一场算计之后，他就真的对王博不再怀有一点为他辩解之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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